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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欲望”还是“新欲望”

原标题:“低欲望”还是“新欲望”

  编者的话

  一个时期以来,所谓“低欲望社会”的标签经一些博取眼球、自带流量的自媒体和社交媒体平台的互动传播,让时下的青年形象被蒙上了一层灰尘。那么,如何看待这一现象?本期《思想者》特邀几位学者各抒己见,与读者一起展开讨论。

  ■事实上,社会经济的发展每天都在发生巨大的变化,而人们原有的生活方式、交际方式、工作方式以及传统社会的规则远远跟不上时代的变化。年轻一代是在互联网时代出生和成长的,他们的所思所想、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与上一代人已经相去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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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欲望社会”是继“葛优躺”“旅行青蛙”“佛系青年”等网络流行语之后,近来在80后-00后具有独立消费能力的年轻人身上多出来的又一个新标签,主要指一些人不愿意消费、不愿意社交、不愿意婚恋、不愿意生育,甚至不愿意工作,宁可宅家、玩游戏、入饭圈、养狗养猫,只想停留在舒适区,而不肯承担任何风险和责任的行为表现。“低欲望社会”标签经博取眼球、自带流量的自媒体和社交媒体平台的互动传播,使这一代青年形象蒙上了一层尘灰尘。我们不禁要问,是谁给年轻人贴上了这样的标签?又是谁眼中的青年人如此缺乏理想和激情?

  所谓的低欲望社会,不该由年轻人来背锅

  日本学者大前研一在《低欲望社会》中提出了“低欲望社会”这个概念。作者以安倍政权执政以来的日本社会作为研究对象,指出日本社会在普遍富裕的状况下,因为对不确定性的将来惴惴不安,钱袋子更殷实的中老年人捂紧了口袋,率先进入“低欲望”,随之消费能力相对较低的青年人被动地或主动地降低了消费欲望,并达成某种称之为“穷充”(穷并充实)的社会共识。

  在作者大前研一看来,“穷充时代”一定是活力丧失的社会。由此可见,“低欲望社会”的日本是一种全民卷入的社会现象,而不应该由年轻人来背锅。

  回观中国社会现状,即使不去追问中国社会是否已达到“低欲望社会”所需要的前置条件,退而论之,刚刚过去的2019年的“双11”购物节,仅阿里集团天猫平台的成交额就达到了2684亿元,比2018年增长了25.71%,数据还显示,“双11”的消费主力军是90后和00后。年轻消费者以“守岁式” 的熬夜方式,聚集在100多家各类电商平台上等待零点到来,以键盘、鼠标为工具,围观、抢拍、拼购、下单,为满足消费欲而狂欢24小时。面对此情此景,谁还能说中国的年轻人“低欲望”吗?

  当然,“双11”、“双12”之类由商家创造的购物狂欢节,其标志性的招牌是“打折”“低价”,因而如果“高欲望”是以消费奢侈品等高消费为指标来衡量的话,那年轻消费者精打细算,甚至挖空心思地设法以最低价格买到自己想要的产品,的确与“高欲望”无关。

  “低欲望”标签不仅指物质欲望,在那些给年轻人贴标签的人看来,或许更担忧的是年轻一代不再像他们上一代那样充满理想、激情和奋斗精神,而表现得没有追求、没有梦想、得过且过。

  事实上,社会经济的发展每天都在发生巨大的变化,而人们原有的生活方式、交际方式、工作方式以及传统社会的规则远远跟不上时代的变化。年轻一代是在互联网时代出生和成长的,他们的所思所想、价值选择和生活方式与上一代人已经相去甚远。

  兴趣和意义正逐渐成为年轻一代努力的新动能

  在中国,像大前研一这样代表社会精英或上一代人,也就是上世纪60-70年代出生者,是在个人应该对国家或社会的发展有所贡献这类宏大叙事中建构起自身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同时在这样的框架下,为了追求个人成功和出人头地可以不惜牺牲家庭、爱情和健康。

  但是,现在的年轻一代或许已经或正在发生一系列变化。比如,他们不再把上班和工作视为同一件事,上班是一种选择,而工作也是一种选择;且他们也不把工作看作唯一重要,而更愿意将生活看得和工作同等重要,珍惜属于自己的时间,尊重自身的生活方式,不愿意仅仅为了挣钱牺牲个人爱好和兴趣,不满足只做流水线上的一个环节,如果尊严受到践踏,他们宁可辞职、跳槽、宅家,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定要牺牲个人尊严做自己不情愿做的事情。

  再比如,年轻一代学习和工作的目标性并不那么功利,上一代曾经孜孜以求的“成功人生”不再成为驱使他们努力的唯一动力,因而表现得比较“淡定”。“淡定”,不是因为害怕失败而放弃追求,放弃竞争,而是更愿意按自己的意愿,减少内耗去学习、工作和生活。事实上,兴趣和意义替代了上一代的“成功”“成名”,正逐渐成为年轻一代努力的新动能,与无趣的工作相比,他们更愿意付出时间成本、情感成本和金钱成本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譬如,熬夜为偶像打榜、参与社会公益活动等。如果意识不到两代人之间这种错位,既容易造成误解误会,还很不利于发挥年轻一代应有的作用。

  当代年轻人,不将就不屈从是婚姻的底线

  如果从两代人之间在婚姻和家庭价值观方面来看,或许偏差程度更为明显。对上一代人而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恋爱、结婚、生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是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年轻一代现在可能不这样想了!

  民政部去年的统计数据显示,全国结婚率创10年新低,仅为7.2‰,其中上海更是低至4.35‰。超低的结婚率,一方面是因为找不到理想的爱情、心仪的爱人,另一方面也与年轻人不再视结婚为人生必须的事儿有关,他们乐于享受单身生活。在他们看来,独自生活并不像上一代认为的那样可怜可悲、与世隔绝、孤独至死,相反,他们比同龄已婚者更热衷于与朋友聚会、锻炼身体、旅游以及参加文化艺术活动、社会公益活动。

  美国纽约大学社会学教授克里南伯格对300多名不同年龄和阶层的男女所做的研究发现,在当下媒体特别发达,人与人紧密相连的社会中,独自生活会使我们更好地了解自己,更懂得享受生活和情感满足。他们所秉持的只是尊崇自己的内心需求,而不是听命于父母,屈从于传统婚恋观,这一点在今天的年轻女性身上体现得更为充分。

  “极简生活”是年轻人越来越流行的生活方式

  生活方式是更为综合的面向,也更深刻地折射出年轻一代的新欲望表现。皮埃尔·布迪厄认为生活方式与各个阶层的惯习和品位联系在一起,既受之于经济、文化等结构性条件,又具有表现性和选择性特征。与上一代相比,年轻一代选择的生活方式同时受到经济能力、价值观、自我认同、个体偏好等影响,表现出对上一代生活方式的批判性消费趋向。

  “极简生活”是在年轻一代中越来越流行的生活方式。极简之“简”不是简陋,而是简单;不是不消费、无欲望,而是依凭自我,追求生活品质;是以“断舍离”的姿态放弃一切可有可无的东西,专注做一两件喜欢做的事,减少无效社交、只购买必要的物品、环保主义、健康主义等,其实质是对单纯追求穷奢极侈物质生活和铺张浪费生活方式的反叛,转而更多地倾听自己内心真实的欲望,更深入地了解自我,从物欲中解放出来,获得更多的精神自由,这种自反性传递了年轻一代对创造与上一代人不同形象和身份的一种新型欲望,即内心越丰富,生活越简单。

  如果我们持传统的“成功”价值观去评判年轻一代的行为方式,或许会被所谓的“低欲望”迷惑,但以一种更符合社会发展和进步的态度再去探究的话,所谓的“低欲望”并不存在,或许正是因为上一代对年轻一代缺乏真正的了解,而受困于此现状的年轻一代只得以“佛系”“低欲望”这类“因言害义”的词语来掩饰不被理解的困顿。说到底,社会应该为年轻人释放他们已经改变了的欲望提供更多的机会!

  马中红(苏州大学传媒学院 教授)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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