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连玉一个县委的权力边界

　　李连玉，这位因为归来受到数十里“夹道欢迎”而一举成名的县级市邳州市委，被称为铁腕、小仇和，一直是当地激流的漩涡中心，公众对其有褒有贬，意见激烈到了针锋相对的地步。他要求公务人员每天工作16小时，热衷于亮相和建造宏伟建筑，种种事情让他遭到当地干部的质疑：一个县委的权力边界在哪里？

　　5月12日，邳州市人民法院一楼的大厅电梯边的墙上，一份关于计划生育超生的名单贴在那里。一位工作人员一边看文件，一边偷笑。根据邳州市的一份最新文件规定，家庭年收入超过25000元的超生户，可能面临最高达30多万的累计罚款。30多万，对于年收入大部分在20000元以下的邳州人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

　　“可以分期付款。”邳州市计生局副局长牛西宝向时代周报记者介绍说，“这个主要是针对党员干部的。”

　　计划生育罚款在当地只是众说纷纭的众多事件中的最新一起。人们谈论的焦点，是决定这些大事情的市委李连玉。

　　一位在税务部门工作的干部说：“到大街上问老百姓，说他好话的很多，因为他搞的很多建设，没有从老百姓那里直接拿钱。但是许多公务员对他恨之入骨，每年工资都被扣很多，且不论邳州的标准在周围县市偏低。”

　　他说，民间评价李连玉是“对党员干部比较狠”。凡是李连玉想做到的，下面就一定得做到，做不到就换人，没有二话。

　　邳州市的官员几乎每隔半年就轮换一次，时代周报记者在邳州的几天里，市委办公室和宣传部正在调整岗位，宣传部新到两位副部长，而宣传部一位副部长调到市委办任副主任。邳州市的官员说，所有的人事变动，哪怕是一个事业单位编制人员变动，都必须经过李同意。

　　李连玉另外一项惊人的要求也是针对政府官员的，他要求邳州市官员每天工作16小时。邳州的一位地方干部告诉时代周报记者：李连玉只要突然想起什么事情，需要开会，马上就通知开会，不管干部们是在吃饭还是睡觉，白天还是夜里。据《新京报》报道，曾有干部向市委反映晚上会议多、时间长。李连玉听后说，“我每天10个小时，你们要工作16个小时。不想干就走。”此后，再也没有人敢提意见。

　　在一位当地人看来，对于邳州人来说，公务员在这里是最辛苦的一个职业，他们没有节假日、公休日，还容易出事。

　　有一件事邳州人记忆犹新。2006年10月27日，国家创优验收组办公室对邳州市创建中国优秀旅游城市进行验收。为营造游人如织的氛围，邳州市想出妙招，当天各个机关组织人马前去景区旅游。邳州市某局一位老局长被通知到指定地点去参加活动，场地负责人让他扮演郑州财政局局长。这位老局长一听：原来是要我当游托，我不干了！当场扬长而去。后来他发现，漫山遍野的所谓游客，就是各机关的人，那些外国游客是从徐州的高校里租来的。

　　但是，与之相反，绝大多数人不辞辛苦完成了领导交代的任务，验收组也顺利地通过了邳州市的验收申请。

　　在时代周报记者向邳州市委宣传部一位干部求证冒充游客一事时，他笑了笑：“邳州市地处偏僻，如果真的靠外地游客来，根本达不到验收要求的人数，李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

　　邳州官员在此类活动的组织上颇有心得。2007年李连玉参加回来，受到邳州各行业各单位人员数十里“夹道欢迎”，风光无二，一举成为中国最著名的县委之一。

　　一位网友在网上论坛发文说：“我是苍山人，我知道李连玉却不知道苍山县委是谁。因为我家所在的地方和邳州毗邻，所以能收到邳州电视台的节目，只要每次看邳州新闻，至少有一半的内容都是关于李连玉的。”苍山是山东省临沂市的一个县，为邳州的北邻。

　　李连玉热衷于在电视里亮相，这是邳州市人的共识。民间调侃说，邳州电视台只有三个人看：李连玉、杨军（广电局局长）、三院（做广告的第三人民医院）。有民众回忆起以前在电视里放开始曲的时候，会有李连玉高大的形象出现，背景音乐是演唱的《江山》：打天下坐江山，一心为了老百姓的苦乐酸甜

　　刚刚从宣传部副部长调至市委办副主任职位上的梁化政说：“我们李是一个实干的人，自从那事以后，他更低调了。他现在不愿意被媒体关注，不管是正面还是反面。他希望的就是平静地做好事。”

　　也许正因为此，他通过宣传部数次拒绝了时代周报的采访请求，也不接听记者打去的电话，连他的秘书手机也处于无人接听状态。宣传部的干部说：那事后，他被媒体伤害得很深，他想用行动来表明自己并非是媒体所描绘的那样。

　　梁化政说：“李现在是默默地做事，社会上很多流言蜚语，都不能影响李继续做下去的决心。”

　　邳州市花了1200万元设计费聘请清华大学吴良镛教授对新城区做了总体规划设计，新建的所有建筑都是“楚韵”风格建筑，其中的代表作就是新政府大楼建筑群落。

　　这个建筑群落内，15座具有汉代风格的总建筑面积达89000平方米的别墅错落有致地置放在600多亩的土地上，中间还单独挖开了100多亩地的人工湖为政府大院增添景致，这里被当地人称为全中国最漂亮的政府大院。一位带时代周报记者参观政府大院的向导说：这些大楼，让很多地方的省政府大楼都自惭形秽。

　　运河镇政府大楼也是类似的风格。当地出租车司机自豪地说：我们运河镇的政府大楼在全国大概都算气派的！

　　但一位邳州市的官员并不认为建设这样的大楼是所谓的奢侈，而是政府公共形象的需要，“没有梧桐树，哪里引得来金凤凰！”

　　不过在当地著名的一只金凤凰如今已被老百姓戏称为“死凤凰”，当初要“做中国最大、世界最大”的金凤凰国际家具城，而今天已经荒草凄凄。

　　梁化政认为，李连玉要在新城区打造统一的形象，让它成为邳州的标志。与此相照应的是邳州西北角艾山风景区的“如意大道”，但是大家更愿意叫它“莲玉大道”，因为它由布满了莲花的汉白玉雕刻而成。

　　这条大道以9999朵莲花瓣环绕，中间以莲花和如意为主要图饰延伸958米。在该大道的介绍里，称其为世界最长的汉白玉大道。在其边上，石鼓矗立，鼓面上大多以“当朝一品”、“连中三元”等文字作为修饰。

　　这条大道被邳州人称之为新时期十大建筑之一，耗资7000万元建成。网友发文介绍，其他被列入十大工程的还有耗资4000万元建成的“九龙喷泉”、3000万元建成的“艾山行宫”九龙山宾馆、仅4个大门就耗资1500万元的沙沟湖农业示范园、设有激光水幕电影的大型喷泉阵等。喷泉阵长度为1018米，主喷喷射高度可以超过100米，是国内为数不多的特大型喷泉之一，当地百姓戏称喷泉可以喷到月亮。

　　“可以说，没有李连玉，就没有我们邳州的今天发展。”宣传部的一位官员说，“他的大手笔建设，可能今天看来是有点超前了，但是今后会被证明是符合实际的。”

　　毋庸置疑的是，近年来邳州的城市面貌，确实在变化，城区面积不断扩大，崭新的建筑群落不断涌现，一条条宽阔的马路四通八达，尽管有很多人认为这是以财政寅吃卯粮为代价而换来的。但也有人认为，落后地区没有李连玉这样的强势人物，地方经济根本无法发展，就如同仇和对于宿迁一般。

　　国家行政学院教授杜刚建就县委的权责问题说：“除了外交、军事、国防这些内容没有，他们拥有的权力几乎跟中央没有区别。”

　　一位邳州市的部门主要负责人一直在关注邳州这些年的变化，并作了研究，他认为：邳州市的发展典型地表现了当代中国的一个制度困境：在被人们称为高危人群的县委那里，权力与责任该如何平衡。县委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但是他手中实际的权力比市委甚至省委更直接、更强大。他认为，一个县的经济目标完全是由县委来主导，政策执行的好坏完全是靠县委的个人修为，这是非常危险的，很多犯事的县委就是没有把握好自己的权力与责任的平衡。

　　“应该有明确的游戏规则告诉大家，县委的权力边界究竟在哪里？”这位负责人不久前才经历过一次换岗，“如果所有的大事都是由一个人定，我认为这很危险。”

　　一位机关干部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反问：“党员干部、公务员也是普通人，是不是也应该享受8小时工作制？是不是也应该有周末休息？工资是不是应该正常发放？市委的权力是不是可以在法律的框架外？他凭什么可以罔顾法律，随意克扣我们的工资？计划生育，人人有责，超生的确实该罚，但是一下罚个十来万，几十万的，这就不是罚款了，这是罚命！市委的权力边界究竟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