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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阳--重创与重建(图)

  当原阜阳市长肖作新利用自己大学毕业、做过教师和宣传部长的优势在监狱里协办内部报纸时,昔日与他同台执政的原市委王怀忠(后来的安徽省副省长)正在惶恐地等待即将来临的判决。

  在中国的版图上,阜阳位于皖西北的黄淮大平原南端,面积9775平方公里,人口885万,倚重农业、民风淳朴。这个在国内并不特别显眼的城市近年来频频出现在国内媒体上,用当地人的话说,多半是由于“天灾人祸”。天灾指的是淮河水患,人祸则指频仍。

  2003年10月初,通报了王怀忠案的查处结果。经党中央批准,中央纪委决定给予王怀忠开除党籍处分。鉴于王怀忠的行为已触犯刑律,已将其案件移送司法机关,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

  此前,安徽省人民代表大会已依法撤销了王怀忠的副省长职务;监察部依照法定程序报国务院批准给予王怀忠开除公职处分。

  从2001年4月初王怀忠被“”至今,407办案组的清查工作整整进行了两年半时间,创下了查处省部级历时最长的纪录,其案情之复杂、牵涉面之广可见一斑。

  简单的通报上,提到王怀忠利用职务上的便利,通过打招呼、作批示、开协调会等方式为他人在土地批租、房地产开发、等方面谋取利益,先后索取、收受贿赂达数百万元,其妻亦收受巨额钱物;还有一句是“王怀忠道德败坏,生活作风腐化堕落”。

  而肖作新此前被媒体称为“安徽第一巨贪”。在担任重要领导职务不到5年的时间内,肖作新与妻子周继美疯狂敛财上千万元,2000年11月肖因受贿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被合肥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权利终身。

  一个常染之患、深受之苦的城市能否霍然而愈?它需要多长时间才会恢复已经扭曲、失衡的生态?本刊记者来到了阜阳。

  407办案组向阜阳市纪委移交了一份长长的案件名单,主要有:原市计划委员会主任燕广义和原市计划委员会办公室主任张国强受贿案;原颍东区委方广玉重大经济案;原颍州区委、西湖管委会主任王金海重大经济案;原市土地局副局长张纯思重大经济案;原市委秘书长张华琪重大经济案;原颍东区委赵光席重大经济案……

  这个在阜阳市纪委办公室的材料上公布的案件名单显然是市纪委近期的工作重点,但牵连其中的人物却远远不止这些。最多的时候一次来过100多人,一天要找几十个人谈话。“最近有没有找你呀”成了那时候一些干部见面时最“流行”的问候语。

  据媒体此前公开报道,肖作新在监狱中招出的“黑名单”上有近60人;王怀忠在被捕后两个月内供出的官员已有160多名,结案之前这个数字还在继续扩大中。庞大的数字让纪委办案人员也感到吃惊。

  “牵涉面广”是王、肖案件的共同特点。一种广为流传并得到普遍认同的说法是,王怀忠案是肖作新案件牵出来的;王怀忠玩弄权术“玩过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较为具体的说法是,由于出身、受教育和行事方式的不同,时任市委的王怀忠与任市长的肖作新长期 失和。自认为手腕高明的王怀忠想给肖作新点颜色看看,让得到自己好处的商人向国务院“纠风办”检举了肖在海外考察期间观看表演、收受外商财物。举报信转到安徽省纪委,肖在纪委追查下东窗事发。

  肖作新“无期徒刑”的判决结果让许多人感到吃惊,并引发检察院以量刑过轻等理由进行抗诉。原判最终得到维持,据说一个重要原因是肖有“重大立功表现”——揭发王怀忠。

  王怀忠的倒台真正推倒了阜阳官场链条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此后,阜阳不时传出谁被“”、谁被逮捕、谁被找去问话的消息,用当地一些官员的话说是几乎“人人自危”。

  原阜阳市副市长兼市政法委、市公安局局长傅洪杰紧随王怀忠之后被“”。傅洪杰一直对王怀忠唯命是从,“你咋说,咱咋做”,还帮王怀忠摆平了许多私人事情。他的前途也在王怀忠的关照之下平步青云,一直从亳州市公安局长坐到阜阳市副市长的位置。

  被“”之后,有关部门考虑到案情复杂决定把傅洪杰带到异地审查。不久,傅洪杰就从福建省福州市郊外一幢楼上纵身跳下,当场身亡,把他与王怀忠做过的不可告人的事情带进了坟墓。

  那时候,王怀忠的名字萦绕在阜阳许多官员和商人的心头,成为他们无法言说的恐慌和夜半时分的噩梦。

  沿着市委、市政府所在的清河路向市中心的方向走,几乎每走几步都能看到与王怀忠和他的利益集团有关系的建筑,可以听到一段令人眼花缭乱的发财故事。

  其中,利源大厦的背后站着贺文俊。贺文俊原来是阜阳的一名个体户,看到不少人靠与王怀忠的关系低价拿到地皮,转手之间大发横财,就决定想办法接近王怀忠。贺文俊据说找到一名高人指点,为自己包装谋划了一番,然后用一种戏剧化的方式与王怀忠“偶遇”。

  “偶遇”发生不久,阜阳市中心最好的一块地就到了贺文俊手中,被以400多万元的价格倒卖给了建设银行。记者看到,悬挂着“庆祝国庆”红色彩条的利源大厦如今明显是一个“半拉子工程”,与市中心的繁华景象十分不相称。

  国贸大酒店距离利源大厦约有一二公里,它的背后站着阜阳市建设银行职工、后来成为亚捷国贸老板的李洲。李洲与王怀忠私交甚好,据说是王怀忠在商界的“八大金刚”之一。国土局没有收到国贸大酒店地皮一分钱的土地出让金,等于白送给了李洲。

  王怀忠出事后,李洲一次性取出200万元人民币让他“打点打点”,不料却加速了王怀忠案情的暴露过程,也牵出了李洲本人行贿等不法行为。

  市纪委一位负责人曾回忆说,在查处王怀忠案件时,国土资源部一次就来了6个人,和安徽国土资源厅的人组成联合调查小组。调查小组从土地局档案室拉走了两大卡车的土地档案,几乎把档案室拉得干干净净。

  据阜阳有关部门估算,1996年以来,经阜阳主要官员之手批租的土地,明显属于国有资产流失的就高达10亿元,至少有10余人因此成为百万、千万富翁。阜阳市纪委一位负责人在接受省内一家媒体采访时感慨:过去阜阳提出“以地生财”的概念,“财”生到哪里了?现在看来大多流进了分子和不法开发商的腰包里。

  这些财富故事的主角中,许多人现在已经在监狱里;还有一些人已经被叫去讯问,用市委那名官员的话说,“现在没事,以后有事没事还说不定”。

  在一个官、商勾结盗取廉价土地资源的地方,夹在官、商之间的国有银行往往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在长官意志和寻租的驱使下违反金融规则发放。知情人士告诉记者,阜阳市建设银行与人民银行行长已经双双“出局”。

  “当权者不正,会害了一方风气。”阜阳市纪委、市监察局朱克申说,在现行的体制下,踏踏实实做事情又苦又累,领导却不一定看得见。所以总是有一些人在琢磨领导,想办法接近领导,投其所好。

  在这种情况下,主要领导的好恶就成为官场的“指挥棒”与“风向标”。一个靠琢磨大领导的意图成为领导的小领导上台后,自然会任用一批和他(她)气息相近的人。久而久之,整个地方官场的风气就被扭曲了。如果一个人不会“拍(马屁)”、不会“送(礼)”,常常就只有坐冷板凳的份。

  朱克申告诉记者,仅在2002年,全市各级纪委监察机关就新立案件904件,给予党纪政纪处分1030人,移送司法机关13人。受处理的干部中,县处级干部17人,乡科级干部169人。对于辖有8个县市区政权机关和179个乡镇的阜阳市来说,这意味着几乎每个县市区政权机关和乡镇平均有一名干部受到处理。

  他这两年也有一个深刻的体会:反一定要反彻底才能把坏事变成好事,仅仅“杀鸡骇猴”并不是有效的反腐模式。“杀鸡骇猴”可能会对一小部分分子起作用,却没有办法消除大部分人的侥幸心理,那种认为反力度太大会影响党的形象和一方稳定的观点根本站不住脚。

  “当然,大面积反会有阵痛,但真的反到底才会有新天地。”朱克申说,反坚决不能放松,一抓、一放之间,制度的惰性反而会得到加强。

  阜阳市宣传部理论科的一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王、肖案件发生在阜阳,而且牵出来这么多人,并不能说只是因为阜阳水土不好。如果从积极的方面看,这也是阜阳市痛定思痛、把反“往死里抓”的结果。

  他认为,这样的事情同样可能发生在安徽或者中国的其他地方。但可能其他地方在出一两件大案之后就不再“揭盖子”了,而阜阳却在不停地揭。

  朱克申表示,王肖案件对如今的阜阳来说,没有“告别”,更没有“成为历史”。不管是对地厅级还是县处级干部,只要发现了问题,市纪委就会一直查下去。由于受人手不足所限,市纪委对“王肖案件”中其他涉案官员的查处正在有计划、分步骤推进之中。

  但是,朱克申心里也很清楚,纪委查得再厉害,也只是“摘帽子的”。要真正从源头上遏制,建立一个廉洁的政府,最重要的还是要继续推行制度改革,规范行政审批行为,全面实行政务公开。

  2002年度,阜阳市对市直属54个部门和单位的1140项行政审批事项进行了清理,取消了148项。受“王肖案件”的影响,阜阳市政府机构改革尚未进行,而审批制度改革关系到公务人员就业,在不进行机构改革的情况下清理行政审批事项的阻力相当之大。

  一名计委官员告诉记者,过去不管什么项目,只要领导签字就得批,而且是限时批。现在打招呼、签字的少了,没了。过去政府部门纪律性不强、懒散,不批也不给回话,但现在可不敢了。

  在备受诟病的土地“暗箱操作”问题上,阜阳从2000年起推行了经营性土地使用权招标拍卖出让制度。这名计委官员说,过去开发商想要土地的话,就直接找市里主要领导谈。不管6万、8万还是20万,谈多少是多少。只要找到官员批个条子,让给谁就得给谁,地价往往比实际价格便宜许多。主要官员的一句话就能让数十万元的土地出让金白白流失。

  但目前的土地公开招标制度,包括土地收储、地价评估、土地出让集体会审、招标挂牌4项具体制度在内,每个环节都是公开的,接受全社会的监督。土地再也不是和不法商人翻云覆雨的“唐僧肉”了。

  2003年以来,阜阳一共有14宗国有土地使用权通过挂牌形式公开出让,每亩土地的价格比过去高出6倍多。

  “我刚来阜阳的时候,一直疑惑干部中为什么琢磨工作、琢磨经济发展的这么少,但琢磨人事的这么多呢?”10月11日,现任市委胡连松对全市领导干部讲话时表情凝重。

  胡连松说,最近阜阳官场上一些不良作风又有抬头迹象,一批干部无中生有、无事生非,整天风传小道消息。还有一些干部不干实事,想继续依靠投机钻营过日子。话一出口,原来有些沉闷的会场马上出现了紧张气氛。

  9月底,胡连松在税费改革会议上提到一句“并乡并村”的话,马上就有干部人心浮动,说“要变了”,要不要打点打点。王、肖时代“要想富、换干部”的做法和“找一找、送一送”的旧习仍然留在一些干部的脑海中。

  胡连松还说,阜阳现在仍然有一些“三拍干部”:说起数字拍脑袋,谈起工作拍胸脯,搞成烂摊子拍。这样的人“什么钱都敢花,什么事都敢做”,出问题之后找找关系、送送礼就调到一个新的单位去。这样的干部败坏了阜阳的形象,败坏了阜阳干部的形象。

  “阜阳和外面比太落后了,干部和外面比收入太少,群众太穷,这些都是在座党政干部的责任!如果这样的恶习不改,阜阳就没有希望!”胡连松提高了声调,握紧了拳头,说要让“三拍干部”成为孤家寡人和“瘟神”,让他们没有好下场。

  胡连松恳切地希望台下的干部多琢磨事,少琢磨人。他还希望干部之间团结合作,并把自己多年来悟出的“相互补台,好戏连台;互相拆台,很快下台”的话送给了大家。

  阜阳市委宣传部新闻办公室马亚洲科长告诉记者,这两年阜阳的官员普遍感觉到特权少了,责任重了;监督在加强,自律意识也在增强。从胡连松当初“对我监督,向我看齐”的话到这次会议上“决不为‘三拍干部’留空档”的慷慨陈词,新一届领导班子的态度不言而喻。

  新旧更替也是阜阳干部作风转变的一个重要原因。据了解,现在的阜阳市新一届领导班子中,大部分都是从外地调来的新干部。9名中只有一名是本地人,虽经历过王肖时代,但“出淤泥而不染”,口碑甚好。阜阳市所辖3区4县的中,一把手、二把手同样以新人为主。

  但重建远远比破坏艰难。一名政府官员告诉记者,除了胡连松讲到的那些问题之外,阜阳官场至今还相对等级森严,行政氛围不够;一些迎来送往的繁文缛节阻碍了行政效率的提高。

  原阜阳市委、市长李和中调任铜陵市委后,曾经对原来阜阳的老同事感慨:只有在阜阳当官才感觉到自己真正是个官,到了江南,搞项目时,一个大队干部都敢和我讨价还价(李和中涉嫌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一案已经在10月10日开庭审理)。

  阜阳官场对迎来送往的规格仍然十分讲究。阜阳市的干部到所辖各县办事时,相对应的县干部就要到所在地界处迎接;离开时,也要送到地界。

  “变民风易,变士风难;变士风易,变仕风难。仕风变,天下治矣!”明朝吕坤在《语·治道》中写道。接受本刊采访时,阜阳市政府、市委组织部和市纪委等单位的负责人表示,两年时间对改变官员观念、恢复官场风气还是太短了;治疴除弊,需要持续的勇气与决心,需要一届、两届甚至三届、四届的努力。

  买官、卖官有价有市,从原阜阳市长肖作新到原市委(后来的安徽省副省长)王怀忠,再到数以百计的阜阳各级官员,大批贪吏接连落马。办案组清查工作已整整进行两年半时间,创下查处省部级历时最长的纪录。“最近有没有找你呀”成了一些干部见面最“流行”的问候语。

  透支地方财力物力策划“形象工程”,从每周运送20位旅客的大机场到“十大农业舰队,五大农业工程”……政绩工程使阜阳到期财政负债达20多亿元,至少相当于目前财政可支配收入的5倍。

  从15%到18%,再到22%,计委为了经济发展速度不至于太离谱与“一把手”讨价还价。惊人速度引起关注,各地参观团纷至沓来。

  “以地生财”成为官员、商人狼狈为奸的捷径,1996年以来,经阜阳主要官员之手批租的土地,明显属于国有资产流失的金额就高达10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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